作者:溪月弯弯,来源:唐诗宋词古诗词(ID:tsgsc8)
安史之乱对于唐朝是一场空前的灾难,这场举国震动的战乱突如其来,不止宣告了盛唐的落幕,也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包括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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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生从此被分为两半,此前,他过着较为安稳的生活,此后,他被逼逃难,开始了颠沛流离的客寓生活,历尽艰险,九死一生。他是盛世的见证者,也是乱世的亲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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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出生于一个世代簪缨的官宦家族,自幼秉承家学,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天资聪慧,在儒家经典上,用功尤深。
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
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
——杜甫《壮游》
十四五岁时,他就在洛阳文坛与名流交往。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他文采飞扬,骄傲自矜其词赋能和西汉名家杨雄匹敌,诗才堪比“建安之杰”曹植。
青年时代,他曾数次漫游。开元十九年(731),20岁的杜甫收拾行囊,带足钱物,开始真正意义的游历。他从洛阳南边的广济渠坐船出发,一路顺流而下,东赴姑苏,广游吴越。四年后,因要参加贡举,他只得踏上回乡的路途。不过,他的第一次科考以失败告终,但他不以为意,潇洒不羁,选择了继续云游天下。
天宝五载(746),怀揣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崇高理想,35岁的杜甫终于来到了京都长安。
长安一直是他心魂所系的圣地,更是他精神的寄托。这个国际大都市此时正沐浴在开元盛世的荣光里,经济繁荣,文化灿烂。长安埋藏着士人们无尽的向往,如今杜甫的双脚也终于踏在了这片热土上。
天宝六载(747),天赐良机,玄宗诏天下“通一艺者”到长安应试,36岁的杜甫也满怀热情地参加了考试。但是谁能料到,结果所有士子统统落选。口蜜腹剑的权相李林甫自导自演了这场天大的闹剧,事后,竟还恬不知耻地上表称贺“野无遗贤”。
杜甫大受打击,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落第了。那个广纳贤才的大唐远去了吗?渺茫的希望还隐匿在前方吗?朝廷浓重的阴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他的性格中也埋下丝丝沉痛的因子。
不过,纵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杜甫仍对统治者抱有幻想,他不懈地四处奔走,向达官显贵进献,只为求得赏识和举荐。一年年杏花春雨,一季季草木摇落,他一生中最黄金的年代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流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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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载(751),皇帝将要举行祭祀盛典,杜甫孤注一掷,接连进献三篇精心构思的赋文,这一次,歌功颂德的吟咏成功引起了玄宗的注意。
忆献三赋蓬莱宫,自怪一日声烜赫。
——杜甫《莫相疑行》
一时间,杜甫声名显赫,多年的努力似乎迎来了曙光。不过献赋之人是否真的德才兼备,还需经过严格的考核。
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
——杜甫《莫相疑行》
这是一次特殊的考试,考生只有杜甫一人。那一日,名流们集聚在中书省,当朝首相出题、礼部尚书判卷、集贤院的高官们围观,他坐在中间奋笔疾书。
这无异于杜甫一生中的高光时刻,直到许多年后,他都难以忘怀。他天真地以为会得到重用,结果不过落得一个“送隶有司,参列选序”的际遇,也就是任其空等,没有下文。等待的过程漫长且焦灼,时间有时就像停滞一般。
科举和献赋的失败,迫使杜甫走上了干谒之旅。他说:
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
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谁细数过,他深夜独对残灯,究竟写下过多少封卑微的求告;谁能知道,寂寞无望的日子里,他熬过了多少个不眠的长夜。在长安旅居的数年中,贫病和饥寒交织,困顿和伤感裹挟,生命显得那样苍白而无力。
十年京华路,满纸诉悲辛。十年里,杜甫尝试过多种途径,终是一场又一场的落空。这期间,他唯一没停下的就是写诗,这是他身为诗人的天性。只是连他自己都没发觉,随着他心理上的巨变,其诗风也已转变。“文变染乎世情”,他的笔已从个人屈辱沦落的身世之叹,上升为对时代的深省,对苦难的纪实。
他把自己的所闻所见,所感所悟,都写成了凝重而沉郁的诗篇。他用现实主义的笔触,勾画出盛唐的缕缕余晖,记录下民生的种种疾苦。《兵车行》里的呼天抢地,《前出塞九首》里的穷兵黩武,《丽人行》里的骄横丑态等都刺痛着杜甫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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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四载(755),44岁的杜甫等来了朝廷的一纸任命。他坚辞河西县县尉的职务,最后改任管理兵甲器杖的右卫率府兵曹参军,是八品小官。盼等十年的结果,与他的期许相去甚远,可他的一颗心已在苦涩中浸润多年,如今得到一官半职还是让他尝到了久违的一丝甜蜜。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这年十一月,杜甫离京前往奉先(今陕西蒲城)探望寄居在那里的妻儿。他是半夜顶着寒霜出发的,路过骊山时,已到凌晨,玄宗带贵妃及宠臣还在欢歌宴舞,避寒享乐,而此时外面天寒地冻,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漫天风雪中,杜甫赶到家中团聚,迎接他的是一片号啕大哭。“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他心爱的小儿子竟然饿死了。他心如刀割,悲愤交加,写下了《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山雨欲来风满楼,杜甫还未从丧子之痛中走出,“安史之乱”就在这年冬天爆发了。身居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联合部将史思明,以“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起兵叛乱。
天下大乱,危机四伏,敌军势如破竹,城池相继沦陷。天宝十五载(756)暮春,杜甫带着家人加入逃亡的人流,在鄜州(今陕西富县)城北的羌村安顿下来。之后,杜甫北上投奔新即位的肃宗皇帝,中途被叛军抓获押至长安。他目睹了叛军的疯狂和残暴,记录了城中凄凉的惨景: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杜甫《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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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德二载(757)四月,杜甫侥幸从长安逃出,直奔凤翔(今陕西凤翔)。虽然狼狈不堪,但在兵荒马乱里,活着已十分不易。值此国家动荡之际,他还想尽一份余力。肃宗为他的义举所动,嘉奖授命他从八品的小官左拾遗,职责是给朝廷提意见,拾遗补缺。
不料,在新一轮的朝廷斗争中,杜甫因上疏营救过房琯,受到排挤。乾元元年(758)六月,他收到调令,被贬为华州(今陕西渭南华州区)司功参军,管理地方上的官吏考课、选举、祭祀、学校等事务,从此远离朝廷。
这年冬末,杜甫回洛阳故里探访。返回华州途中,他顺道拜访了阔别二十年的好友卫八处士,“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离乱年代,相见时难别亦难,杜甫极为珍惜每一次会面。
一路上,他亲眼目睹战争蹂躏之后的生灵涂炭、满目疮痍,人民生离死别的苦难在他眼前轮番闪现,他写出了“三吏”、“三别”等哀悯民生疾苦的不朽诗作。
我们不知道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路回到华州的,我们知道的是,他在乾元二年(758)立秋后不久,主动弃了官。对孜孜求仕多年的杜甫而言,这注定是一个痛苦而重大的抉择。
他在《立秋后题》中说:
平生独往愿,惆怅年半百。
罢官亦由人,何事拘行役?
可以想象,寥寥几语背后,隐藏了不少无奈和哀伤。
或许战乱连同饥馑只是促使他辞官的导火线,更深层次的,是他对污浊时政痛心疾首的鄙弃,对昏庸无能统治者的抗争。总之这一次,他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听从内心,不再留恋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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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乱尚未平息,每个人都在时代的浪潮里被裹挟着前行。“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杜甫开始余生漫长的漂泊。人生海海,长路漫漫,此时的他怎能知道停靠站在何方呢?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命运呢?
作为历史的旁观者,我们当然知道杜甫人生最后十年的主题是:漂泊。乾元二年(759)岁暮,他驶着命运的小船最后在成都停靠,于浣花溪畔定居,度过了几年相对安稳的日子。
由此,我们才得以读到杜甫沉郁之外那些轻盈的诗句,有“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清新舒畅,有“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喜上眉梢,有“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的惬意自在……不过最后回归的还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衷心期盼。
人生中的很多事情,都没有预演。年轻时的杜甫一心向往的是京都长安,抑或是东都洛阳。他怎能料到晚年能与成都结缘,怎能料到仅仅栖居几年的草堂会成为千年后一个热门的景点,更不会想到他自己与他写下的诗,能和这座城市的魂韵紧密相连。
广德三年(765)四月,好友严武去世,杜甫失去依靠,决意离蜀。五月,他携家人乘舟东下,重新走上了漂泊的远途,途中写下了《旅夜书怀》: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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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后的五六年岁月,他大多与水为邻,以舟为家,就像一只孤零零的沙鸥般,在天地间四处迁徙。第二年暮春,杜甫一家被迫停留在夔州(今重庆奉节)。在夔州,衰老和病痛交加,可他从未停止过创作。他有了充裕的时间去回忆自己的青年和壮年,去想念那些昔日的故交和友人。
又是一年重阳佳节,他独自登上夔州白帝城外的高台,远眺萧瑟的秋江景色,心中油然而生身世飘零的慨叹: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杜甫《登高》
大历三年(768)早春,杜甫的小船离开夔州,驶出险要的三峡。他本欲北归,却因战乱持续不得不改变计划,几经辗转到达潭州(今湖南长沙), 暮冬时又至岳阳(今湖南岳阳),并在这里写下了著名的五律《登岳阳楼》。
次年他又到衡州(今湖南衡阳),想投靠韦之晋,不承想韦之晋调到潭州,不久就突然去世了。杜甫于夏末秋初,又返回潭州。他病得很重,生活没有着落,只能向湖南幕府中的一些熟人求援。
大历五年(770)春,杜甫情绪悲凉,在乞食疗饥的惨淡处境下,他预感到此生可能永远回不去故乡了。这年冬天, 一代诗圣病逝在湘江上一条潮湿的小船里,闭上了忧患一生的双眼。
-作者-
溪月弯弯,愿用厚重作纸,清淡作笔,书写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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