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多，女儿女婿带着小外孙儿下小区溜达去了，65岁的刘大妈拉着买菜小拉车，装着这几天攒下的纸褙子和饮料瓶。她准备舍近求远继续去西影路上那家废旧品收购点——小区“捡纸褙子圈儿”的老人们都知道最近的交大街那家收废品点虽然明面上价高一两毛，但那个河南胖老板娘会在秤上做手脚，每次都会少好几公斤、亏好几块钱。

因为腿脚并不利索，刘大妈拉着小推车需要走至少30分钟才能走到收购点。在收购点双方甚至不需要言语沟通，她把纸褙子放在秤上，收购商瞄一眼，说一声“12公斤、19块2，给19块”，从腰包拿现金递给她，刘大妈接过钱，再把纸褙子从秤上倒腾到指定堆放地方，然后沉默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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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外孙、做家务是刘大妈的主要任务，闲暇之余捡纸褙子、找回收废品点售卖的“改心慌”生活方式，是她与女儿女婿经过好多次争吵才争取到的结果。刘大妈说：农村老家已经回不去了，只能在城里找点事做“改改心慌”。

小区里住着一大批“西漂”年轻人，老人们背井离乡从老家来到西安帮着带小孩。一辈子勤劳节俭的老人眼看着儿女背负着巨大的工作和生活压力，自己又不甘于“有手有脚吃白饭”，于是像刘大妈这样捡可回收垃圾的老人很多——他们既团结又竞争，团结在于周内白天扎堆带娃消磨日子，竞争在于晚上周末捡拾收集废旧物品。

尽管平台化废品回收公司在小区设有“某某狗”的回收柜，但最大的阻力来自老年人群体——回收柜给的回收价格特别低廉（每公斤纸褙子只给5毛钱左右，而收购点会给到1块5上下），且容量很小、清空周期过长，最关键的是“智能化”网络回收对于老年人来说并不方便、他们也弄不懂，废品回收赠送一些电商平台积分对于老年人没有太大吸引力。于是伴着快递包装数量爆发式增长，传统垃圾回收模式依然具有很强生命力和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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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刘大妈带着“最高使命”从山西运城来到西安，在老家农村的同龄人很多人都是这样——子女在外地城市工作，生了孩子后老人背井离乡去帮忙带孩子。哄娃、洗衣服、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占据了他们几乎所有生活，但无论能否适应大城市生活，他们都得咬牙坚持，为了解除子女的后顾之忧他们别无选择。

来自贵州六盘水的赵婆婆也一样，她说：“儿子强烈反对我捡垃圾，说白天带娃已经很累了，晚上和周末让我休息，看看电视、刷刷快手、遛弯散步、谝谝闲传、享享清福。可我们做了一辈子农民，不允许自己闲着。在老家，还能去种种地。在西安，没有亲戚朋友、串门聊天也不认识路，眼睛不好不能长时间盯着电视或手机，捡纸褙子成为消磨时间最好的方式。”

前段时间，小区附近正在赶工新建雁塔一中、一小，工地没有严格封闭管理，来自河南漯河的李大妈几乎每天傍晚都溜去工地“捡”钢筋棍儿等铁器——她经常将钢筋棍儿从小区铁栅栏悄悄塞进来，再利用夜色转移回去（我妈抱小孩在阳台上经常能看到她“暗度陈仓”）。卖废铁相当“咥实活”，每公斤能卖2块以上，比捡纸褙子来钱快多了。

尽管李大妈见人很热情、哪怕和不认识的人她也经常搭讪尬聊，但她在小区口碑和人缘并不好，因为她经常偷拿别的老人在门口或步梯楼道攒下的纸褙子，也屡次发生失主气愤之极到物业申诉调监控——只要没被当场抓获她就斩钉截铁嘴硬抵赖“我清清白白”，只有看到物业监控证据后才没羞没臊给人道歉认错，可惜的是她屡教不改、照偷不误。贵州赵婆婆和她住同一层楼，失窃次数最多、损失最大，但赵婆婆心态平和，每次顶多无奈的说：没办法，经常性的，总有我照不住让她得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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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宝鸡的一对老夫妻，孙女已经上幼儿园了，有段时间他们白天没事就趁着雁塔一中一小抢工期疏于管理，溜进去把钢筋头儿、水泥袋、泡沫塑料、纸褙子等能捡能卖的垃圾废品统统扫了几遍，一度每天都能卖几大编织袋。刚开始他们去物业借板车、手推车去回收点卖，后来物业发现了再借就拒绝了，他们就把孙女以前的婴儿车简单改造了下用来运送捡拾的废旧垃圾。

汉中洋县的张阿姨，经常在小区垃圾收集点附近组织老人们打扑克牌。她一心二用，既留意着牌局形势，又用余光观察着垃圾桶，只要有人扔纸盒纸箱易拉罐饮料瓶之类的，她都会迅速暂停牌局、先去捡纸褙子再回来继续。

很多老人刚开始捡垃圾时会遭到激烈地反对，家里人说得最多的就是“不缺那几块钱、不干净、不体面”，老人常常以“没事可做、不需要儿女帮忙，在老家，吃白饭才丢脸，捡垃圾是堂堂正正的靠本事赚钱”来反驳。多次博弈、斗智斗勇后，儿女也在与父母就捡拾废旧垃圾的争吵中无奈妥协、勉强达成一致。老人会把纸褙子放置在自己房间、步梯楼道里，攒够一批就抓紧时间售卖处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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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的年轻人们曾因为老人捡拾可回收垃圾的问题，在业主群里发生过激烈辩论，这场辩论随着7月初西安城南某再生资源交易集散市场引发的一轮疫情传播蔓延事件而愈发白热化。论辩双方在群里口诛笔伐，但谁也说服不了谁。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多数年轻人也慢慢接受了，很多人会把纸箱子放在门口或电梯口，然后在群里说一声大致位置——哪位邻居有需自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圈子。捡废旧回收垃圾，除了李大妈的极端个例，大家心照不宣达成共识：先到先得、友好竞争——纸褙子谁先拿到手属于谁，从垃圾桶中翻出来的其他不能卖的垃圾也会重新放回去、不弄乱地面；而且竞争归竞争，圈里老人还会交流心得、分享收获：逢年过节时，快递纸箱子就会多起来，比如中秋节前后可以跑得勤快一些，运气好的话一个单元楼上楼下就能捡到10公斤纸褙子。七八月搬家高峰期，年轻人搬走时会丢掉很多东西，比如不要的书，书重压斤称。搬进来的人会网购冰箱洗衣机等电器，安装好后大纸箱子往往就不要了。另外，年轻人习惯在晚上八九点扔垃圾、守在垃圾收集点会有收获。还有，夏天易拉罐饮料瓶多，冬天则不用频繁出门……”

大家还会分享周边废品收购点的情况——哪家方便好找、哪家秤不亏人、哪家老板大气不抠不挑剔为难人……赵婆婆是个热心肠人，常常毫无保留地给圈里人通报最新情况，也会带刚加入捡纸褙子圈儿的“新人”去卖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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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大家都被收购点的秤“捉”过，所以有的老人去卖纸褙子之前，会用女儿儿媳的体重秤过重，这样心里大概有个数。有几次有人当场拆穿老板娘的秤作假，老板娘只是悻悻地调了调秤，不服气地说：这就是我们这行的“吃路”。有几次老人们也会抱团转身离开，舍近求远再找其他收购点以示不满。但转来转去却发现“江湖是同一个江湖”——在秤上做手脚的套路可谓“法海无边”。

有的老人会在捆好的纸褙子里加塞花纸褙子（价格较厚纸褙子稍低），一旦被收购点翻出来会惩罚性压价。老人不服气，刘大妈说她见过收购点纸褙子装车，卡车每装一层，老板娘就拿水管撒一遍水，这样给上一级收购商过磅时会压很多斤称。“他们能作假掺水亏人，就不能我们夹带一点？！”

捡纸褙子圈儿里的老人说的最多的是这样三个观点：

别说西安房价这么贵、孩子买房压力大，就连西安菜都比老家贵好多，在这里抬脚动步哪哪儿都要钱。

现在易拉罐一个5分钱、塑料瓶3个1毛钱，纸褙子一公斤1块2到1块6不等，破烂儿价格和十年前差不多，但物价已经是天差地别、房价就更不用说了。

挺喜欢捡纸褙子的，感觉精神也好了很多。平时买菜和生活费，儿女都会定期给，但我会攒起来，毕竟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捡纸褙子赚的钱，可以给孙子买点零食、玩具，也可以买点我喜欢吃的软和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作者|梧穆秦风|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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