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春天,陕南就变成了陕A大军,乃至西北各地旅人的出游胜地。长安古城春景虽美,但与陕南三市相比,再好的花也只能算是一日看尽,索然无味。
若你自陕西的枢纽西安出发,沿着G211、G210 等众多“中国最美公路”或是西成高铁翻越秦岭,一山之隔,不过几小时路程,闹市喧嚷成了峰峦花海,平川沃野化作南国春光,赳赳秦腔变为柔婉汉调,餐桌上的面馍交响也换成了腊肉、杂粮与野菜的狂欢。一日之内,你便跨越了中国最为立体的南北分野。
(资料图片)
秦岭商洛的春天。
图/视觉中国
秦岭、大巴山之间,藏着陕西最为低调的一片地域——占陕西省总面积超过1/3 的陕南。对许多人而言,这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武林外传》里来自汉中的佟湘玉,大概是为数不多陕南在全国舞台的出场时刻,但那一口“额滴神啊”明显是关中腔,至于同样位于陕南的安康与商洛,就更令人陌生了。
事实上,位于华夏“中心地带”的陕南三市——浑身“四川味儿”的汉中,“秦头楚尾”的安康,南北通达的商洛,身兼秦风楚韵、川味陇情,是最灵秀,最多彩的陕西。
陕南,陕西山地之胜。
制图 / 刘耘硕
大西北的“小江南”
陕南的阳春三月,100多万亩油菜花,点染了整个汉中盆地,也弥散至安康山川,堪称春日油菜花全国北征里最宏大的一场战役。而这,不过是陕南之春的序幕,西乡的樱桃沟,留坝的樱花,商洛山麓盛开的杜鹃花,风姿万千,等春夏之交时到了商洛棣花镇,还可以看到“莲叶何田田”的荷花水乡……
汉中盆地被油菜花渲染成斑驳的黄色。
摄影/滕洪亮
这座陕西后花园,在秋日更会迎来她的“黄金时代”,每逢秦岭被缤纷秋色覆盖,旅者便从全国各地向西安集结,再沿着开拓千年后新生的古道向陕南进发。
汉中油菜花田里,开往春天的列车。
摄影/赵洪涛
这些道路上,秦汉、三国、明清等时期的诸多古迹交相辉映,也别有当代生活的妙趣,譬如翻越G211国道知名的黄花岭-广货街段,经过商洛,在安康旬阳附近就能看到“985公里“的界碑,不时便有学子家长来此地“求个福气”。
陕南山地里,“小伊犁”“小林芝”“小武当”等风景胜地数不胜数,若以层次丰富的四季景观来看,这里已然不是形似江南,而是远胜江南了。
复杂的地形地貌,让陕西划分为陕北、关中、陕南三大地域。
制图/刘耘硕
名山荟萃的“华夏龙脉”秦岭,造就了陕南气质。秦岭,这道绵延近1600公里,以亿万年时光伟力挥就的大写意,以一山之隔,阻挡海洋气团北上,削弱北方寒流南下,让陕南的大半地区四季如春。
秦岭北侧高峰林立,断崖千尺,多有华山、太白山等名山险峻“争峰”,秦岭南坡则平缓绵长,植被茂密,水汽充足,化作七万余条河水溪流,造就千沟万壑。青山绿水,四季温润,又孕育众多生灵,朱鹮这一珍禽国宝,就是在秦岭南麓的汉中洋县被重新发现,如今成为此地的闪耀名片。
在溪水边守候猎物的朱鹮。
摄影/吴学文
长江第一大支流汉江亦自秦岭南麓而生,这条多年平均径流量约577亿立方米的大河,每年为湖北输入了近一整条黄河的水量。汉江主脉一路东去,注入丹江口水库,成为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主要水源,让秦岭之水直抵京畿,润泽天下。
陕南人的母亲河汉江。
图/视觉中国
汉江支流长河万千,因而陕南也多有因水利工程而生的河湖胜景,譬如素有“陕西千岛湖”之称的安康瀛湖,人们在周边种茶采桑,甚至修起了“苏州园林”。但秦巴山地又为这秀美水乡增添了壮阔之气,如商洛仙鹅湖,两岸怪石嶙峋,犹如天地之间的盆景,正是一处处人力与天然造化共同写就的神来之笔。
秦巴山地里的商洛山水,兼具险奇与秀丽。
摄影/李海
秦岭、大巴山,与汉江、嘉陵江等河流一道,勾勒出了陕南“北国江南”的基本样貌与灵秀底蕴。
最北方的南方
如何联结中国的腹心?
所谓“北国江南”,只是看陕南的第一印象,若切身探访,虽然陕南三市都身具南国之风情,但也各有千秋。
从地形上看,汉中“两山夹一川”,安康“三山夹两川”,商洛则是“八山一水一分田”。若看气象物候,西边的汉中油菜花漫山遍野,春光明媚,东边的商洛则四季气温日常低于西安,最近甚至大雪纷飞,享受了“供暖延期”的待遇。
安康南宫山,是大巴山区的风景之胜。
摄影/李文博
陕南人的画风,就更多元了。西南官话是陕南人乡音的基底,但汉中西北和甘肃老乡无缝对接,商洛北边则大都操着一口关中腔,等到了安康、商洛南部,你还会遇到说江淮官话、湘赣方言甚至广东话与“地瓜腔”的老乡……乃至于在陕南,用普通话进行交流可能才是最佳解决方案。
于是,一个精通八方语言的陕南人走出家乡,在面对“你从哪里来”的终极问题时,总会陷入“我到底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的纠结里。
陕南方言众多,还有许多在图上未标出的方言岛。
制图/刘耘硕
陕南三市“不南不北”的特质,皆可以从自东向西细密长流的水系与南北山脉上的诸多孔道间找到答案。
陕南周边,是古代中国内陆最重要的几个政治、经济和文化要地——西北、西南方向,是西安、成都这对“天府之国”上的双子星。陕南,正是历史上诸多蜀道的枢纽,如今仍然深刻影响着陕甘川三地的交通格局。
连接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的蜀道,以汉中为中枢。
制图/吕昱甫&刘耘硕
东北方向,洛水直抵伊洛平原上的十三朝古都洛阳;东南方向,汉水则滋养出江汉平原上的钻石枢纽“大武汉”。因此,陕南三市的战略地位不言自明,乱世为必争之地;盛世则成商贸重镇。
汉中的谷地“坝子”众多,非常适宜生存。
摄影/张永锋
于是,汉中、安康、商洛在历史上或自成一方,或归于巴蜀,或属于楚地,其后才因山川形变,犬牙交错的格局,共同成为老陕的一部分。周边几大要地在华夏的长卷里此起彼落,陕南三地的命运亦波澜壮阔,依次在历史舞台上大放光彩。
第一个闪亮登场的,是很不陕西,浑身川味的汉中。
深深铭刻在华夏血脉里的“汉”之一字,就缘起于此。当初汉中王刘邦在这里崛起,先是沿秦楚古道攻略关中,后又在楚汉相争中演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精彩战例,终于以“汉”为国号,定都长安。此后,汉中历来为天下要地,近代更是因水路商贸兴盛,一度成为仅次于西安的“陕西第二城”。
石门栈道,
即刘邦假意派少量兵力修复,
以迷惑项羽的那条栈道。
图/视觉中国
第二个留下印记的,是北望长安,东连巴楚的商洛。
因商山、洛河得名的商洛,曾属楚地,后归三秦,为长安崛起时的京畿要地。商於古道起于商洛,通达南阳乃至江南、岭南,连接起中原与南国的文脉。一位位文人墨客走过这条“商山名利路”,总免不了留下“鸡声茅店月”“云横秦岭家何在”等人生慨叹。
镇安塔云山,秦岭南麓险要之地。
图/视觉中国
时至明清之际,“湖广填四川”的历史交响滚滚而来,其中一路沿陕南水道而上,便荡漾出“湖广填陕南”的余韵。于是,商洛与早在战国时期就成为“秦头楚尾一大都会”的安康,在这段大迁徙里趁势崛起。陕南,正式由连接蜀地与关中的通路,成为中国腹心地带的枢要所在。
相较于长江、大运河的浩荡水流,陕南看似被秦巴山地围成了封闭的“喇叭”形状,但山川奇而不险,水网众多,舟楫之利,车马通达,并不弱于大江大河,从西端“鸡鸣三省”的汉中青木川古镇,到东端的龙驹寨、漫川关,连绵不绝的南方古镇,缀成秦巴山川里的珠链。
汉中青木川,曾为沟通陕甘川的商贸重镇。
图/视觉中国
若你从汉中出发一路向东,探访这些如今仍充满生机的水乡古镇,便可看到南方的青瓦房逐步幻变为徽派建筑的粉墙黛瓦,荆楚建筑的台基牌楼。陕南各地乡民,如今依然与水相亲。早起在汉江之畔游泳晨练,唱的是荆楚水乡的温软汉调,每逢节庆,则喜好划龙舟,抢鸭子,尽显水乡居民之雄健。
安康,赛龙舟,抢鸭子。
摄影/邵向东
陕南,就在这一处处水陆古镇之间,迎来送往古今天下之人,广纳四方的文化要蕴。此地子民,亦是心怀灵秀,志在万里。
如自汉中城固出发的张骞,在达成凿空西域,开拓西南这一壮举之前,少不了在秦岭的千山万壑里几番历练。又如商洛丹凤的贾平凹,则将家乡的山水意趣与古都西安的萧疏之味相和,以其怪拙空灵的文风,与关中人陈忠实的朴实厚重,陕北人路遥的豪勇进取一道,铸就了轰动全国的文学“陕军东征”。
汉调二簧,也流行于湖北各地。
摄影/邵向东
千年以降,在陕南水陆并进的路网廊道里,流淌的是车船、货物与人心响往,沉积的是古镇、亭阁与锦绣华章,兼具北之雄壮与南之温润的陕南气质,如是形成,如今仍然强烈影响着三市的人文风貌。
陕南味道,如何浓缩中国?
秦岭与大巴山,捏出陕南的清秀面貌,汉江、嘉陵江、洛河等流水绵长,润泽其文化根骨,而最多元丰富的陕西,藏在陕南的人间百味里。
如果你有幸结识一位陕南老乡,他/她的行囊里,一年四季都不乏惊喜。春有汉中仙毫、商南鹿茗、紫阳毛尖,初夏有“江南第一佳果”枇杷,秋日有大山里的猕猴桃、城固蜜桔与形似鸡爪的拐枣,冬日则有山野腊味。陕南物产之丰蕴,由此可见一斑。
勉县茶园,亦有花香。
摄影/赵洪涛
这里的日常美味,更是连接起每一个中国人的胃。西北人血管里流淌的浆水与油泼辣子,西南大山里的腊肉排骨与玉米粑粑,北国豪迈的面食馍饼,比之南方江海口味不遑多让的褒河鱼鲜,就连岭南老广们在此吃一口汉中热面皮,也不免会想起家乡河粉、肠粉那柔软香滑的口感。
单说主食,就汇聚了陕北杂粮和关中面食的精萃,无论是种类、吃法还是与其他风味的搭配,都变化万千。毕竟,陕南地形多元,谷地坝子里是稻与麦,山地上则是洋芋苞谷(土豆玉米)与各色杂粮的乐土。
从上到下分别是安康蒸面、商洛花圈馍、汉中炕炕馍。
图1摄影/邵向东,图2摄影/康辉,图3/视觉中国
汉中热面皮,要搭配浆水菜豆腐;安康蒸面,以芝麻酱调味最地道;等到了山地众多的商洛,则有了以杂粮粉条为馅料的水煎包配上豆浆或者稀糊汤。此外,还有核桃馍、炕炕馍、花圈馍等众多面点,厚重扎实中带着几分灵巧。
吃在陕南,还可以看到这里与周边诸地人文风物的丝缕勾连。就说汉中美食的代表——热面皮,若看其磨米粉蒸制的方式,简直是隔壁山区甘肃陇南米皮以及四川广元热凉面的“异父异母亲兄弟”,但那油泼辣子(油辣子)的关键调味,又一如鸡尾酒般口味微妙。
原材料为米粉磨浆的汉中热面皮。
当地方言“面面”指细密的粉末,
可能是米皮被称为面皮或面面皮的原因。
摄影/胡文凯
陕南风味偏近川渝,于是家家户户都是吃猪大师,一口猪百样吃法,还要挂成腊肉,增长滋味。在汉中佛坪、勉县以及安康一带,更藏着一道由猪肉、豆腐、猪血揉捏而成的狠菜血粑粑(血豆腐)。这道菜流传甚广,东至湖南邵阳、南至云贵高原的旅者,都能在此收获一份家乡风味的惊喜。
图1:晒腊肉,图2:捏制血粑粑(血豆腐)。
摄影/邵向东
陕南湿润的气候,还为当地味道加持了时光绵长。陕南人,是陕西的酿酒大师,山野杂粮,四季佳果,都是他们手里的上好材料。像是大桶小桶里盛满的甘蔗酒、包谷酒、杆杆酒们,度数虽然不高,但在秉持“宾至如归、主无欺客 ” 的陕南老乡手里,一两杯就让访客的感情浓度突破极限,“背不住了”(陕甘方言,承受不了)。这时候,什么南北差异,都已不再重要,脑海里只有云山雾绕的陕南仙境,不知今夕何夕。
文| 后果
图片编辑 | 奈福
地图编辑 |刘耘硕
制图 | 东子
文章首图| 邵向东
封图 | 滕洪亮
参考资料
明清陕西商业地理研究 张萍
历史时期陕南汉江走廊 人地关系地域系统研究 陶卫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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