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现在到处修地铁，以后公交车不会取消了吧？”前几天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听到有两个人这样说，回头一看，竟是两名公交司机。对于公交司机这个职业，我并不陌生，我家就有一位，那是我的姐姐。

谈起姐姐当公交司机的原因，其实并非她所愿。高中毕业后，姐姐考上了一所普通的三本院校，那时二本和三本还没有合并。姐姐大一下学期的暑假，有个西安的亲戚来家里串门儿，说自己现在在公交学校工作，学校正在招生，毕业后可以直接分配到公交公司去，可能是最后一届，虽说是公交司机，但是国企编制内的，看孩子愿不愿意去。母亲一听可以去西安的国企上班，问能不能毕业后再去。亲戚说，等娃上完大学再去学开车，倒是会分配，但估计没编制。也就是说，如果要选国企编制，姐姐必须放弃大学。当时就我和母亲在家，我还记得我很惊奇，没想到亲戚会劝人退学。

可是母亲动摇了，她认为，普通三本学出来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有份稳定的国企工作来的实惠，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可以贴补家用。在我看来，母亲是觉得姐姐的学费太贵，毕竟我们家是渭南农村的，姐姐一年的学费就要一万二，而且那时我也还在读高中，光我俩每年的学费这一块儿就压得家里喘不过气，这还不算日常生活开销，可是如果上公交学校，可能总共也就花个一两万块钱，能减轻家里很大一部分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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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母亲就在饭桌上跟全家人说起了这件事，表面上看着是商量，实际的意思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姐姐刚好放暑假，下学期直接退学，然后去学习开公交。父亲、姐姐、我自然都是不同意的，这是姐姐的人生，谁也没有权力去操控她的人生，包括父母。“你不就是嫌我上学学费贵么，大不了我就勤工俭学！”姐姐冲母亲嚷道。“那你给我说，你就算勤工俭学出来，普通三本，你能找个啥工作？”母亲也严厉起来。姐姐没有再反驳，只是在哭。一个女孩子，让她19岁就去放弃学业开公交车，换谁都不愿意吧。

一家人就这样吵了起来，“你就让她把大学读完再说，不行么！”虽然父亲在一旁劝说，但是也于事无补，我家是母亲说了算的。而我在家一向是没什么发言权的，再加上年纪又小，除了沉默真的别无他法。那天晚上，一向性格温和的姐姐第一次和母亲发生了争吵，甚至掀了桌子，一桌子锅碗瓢盆摔得稀碎。这也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姐姐和母亲当面冲突。母亲当时气的全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了，好久才缓过劲来，缓过来后的第一个举动，就是让姐姐滚出家门。

带着怒气和委屈的姐姐，当天晚上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半个月都没有回家，母亲说全当没生过这个孩子，让我们都别和姐姐联系。我知道母亲说的是气话，所以还是偷偷打了电话，知道姐姐是借住在朋友家里，也就放下心了。电话里姐姐告诉我，她恨自己的原生家庭，也恨有这样一个母亲，可我又能改变什么呢，只能在电话这头和她一起哭。那段时间，母亲从没有去找过她，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

在朋友家住当然不是长久之计，姐姐最终回到了家，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她选择了妥协。母亲为她办理了退学，姐姐的大学学费是按年付的，中途退学是没办法退剩下的学费的，母亲宁可不要那笔钱，也要让姐姐去公交公司学习。

虽然19岁的姐姐已经是成年人了，可是成年人却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我想她那时候内心一定很痛苦吧。从那之后，姐姐和母亲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了。就这样，姐姐在完成“学业”后，被迫成为了西安公交司机中的一员。从一开始的挂挡车，到现在的电瓶车，一步又一步。她总是对我说，她的工资都是她一脚油门一脚刹车踩出来的，我每次听到她说这话心里都特别心酸。

我们看到的公交司机也许只是坐在驾驶座上开车，可是他们的工作，并不只有开车这么简单。公交司机的工作流程基本是这样的：他们有三个班次，早班和晚班，还有全天班，每天来回交换，前一天晚班的司机会把车停在充电站充电，只有电力充足才能保证第二天公交车的正常驾驶，司机们上车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看电池的饱和情况，这是最基本的。充电的时长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一般充完电就晚上十一二点了，所以晚班的司机凌晨下班的情况很普遍。第二天早班的司机凌晨四点多就要出门，因为公交车基本都是六点发车，司机要提前把车从充电站开到起点站，这样才能保证按时发车。至于休假，根据当月度整体班次情况安排，正常是一个月四天假。有的时候碰上其他司机请假，需要顶班，或者公司开会学习，一个月一天假都休不了也是有的。

早晚班这种班次相对轻松些，司机每天来回最少要跑8趟，全天班的司机最少10趟，每趟车全程一个多小时。只有往返两趟跑完才会有休息时间。姐姐开的是那种12米长的蓝色公交车，因为车体很长，所以每次拐弯变道都要特别注意。有次她开车的时候，因为路面特别窄，刚好有棵树的枝干垂了下来，一瞬间就刮到了挡风玻璃上，玻璃立马就有了一道划痕。像这种情况是必须要去修的。可是划痕太长没办法补救，只能重新换玻璃，光修理费一下子就花了一千多，算下来一天不仅白干了，还搭进去几百块。所以司机们也经常会说，每天上班是挣钱还是赔钱都不知道，能做的就是谨小慎微，毕竟车上不止司机一人。

现在公交车都是电瓶车，已经好很多了，以前挂挡的那种铁皮车，一到夏天驾驶座周围都特别烫，稍不留神胳膊或腿碰到铁皮，就会烫出一个大泡来。以前夏天的时候，姐姐身上上经常好多包，不是被蚊子咬的，就是碰到铁皮烫的。

虽然说公交司机坐在车里不用风吹雨淋，但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高危职业。因为他们除了要在工作的这几个小时里全身心地高度集中注意力，还要时不时地面临乘客的谩骂，以及处理行驶过程中遇到的临时状况，对心理素质更是不小的挑战。有一次我坐在姐姐车上，车进站了，可有个大妈并没有站在站牌下等车，而是在离站牌大概10米远的位置，因为进站的时候车没有停在大妈面前，她一上车就一直在骂，各种脏话，从上车一直骂到下车，姐姐一句反驳都没有，不仅是怕被投诉，也是怕因为情绪不佳影响到一车人的安全。

如今姐姐已经三十多岁了，在开公交的这几年，经历过被”蹦蹦”司机扇巴掌、被私家车故意“别车”，也因为工作原因年纪轻轻就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她对人生是有遗憾的，因为在她的档案里，学历那一栏永远停留在了高中，也因为许多人的职业歧视，让她曾经最看重的自尊被人一次次地踩在脚下，可她却连捡起来的能力都没有，而这一切，我认为都是母亲造成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姐姐和母亲的关系也逐渐缓和，我一直以为，即便是缓和，也只是出于孝道，可后来我问过姐姐一次，她却告诉我：她早就不恨了，因为事实证明，母亲选的这条路是对的，虽然苦了点儿，但是总不至于哪天为了失业而发愁。要不然现在三本毕业的她，还不知道在哪个不知名的小公司里拧螺丝呢。

作者 |大潘 | 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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