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①:三官庙保护站管辖区域远眺。雍严格摄 图②:三官庙保护站管辖区域内的太白杨。陈剑萍摄 图③:三官庙保护站管辖区域内的大熊猫在涉水。雍严格摄 图④:三官庙保护站管辖区域内的羚牛母子。雍严格摄
(资料图片)
阳春三月,秦岭深处的陕西佛坪,山茱萸树上开满金黄色的小花,我赶往佛坪,采访佛坪县境内的佛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生态环境。
佛坪县城虽小,却美得醉人。佛坪保护区更是充满了诗情画意。我就在这诗意的群山间,做着诗意的穿越。
一
佛坪保护区共有大古坪、岳坝、三官庙、凉风垭4个保护站。此行我们将要去的是三官庙保护站。保护站管辖面积6299公顷,管辖区内,国宝大熊猫的分布密度非常大,野外遇见率极高。
早上8点,我们驱车从佛坪县城北上,近一个小时后,到达海拔2050米左右的凉风垭与三官庙交界的进山垭口。从这里开始,就进入了三官庙保护站的管辖区域。
一路上仅有九曲十拐的小路,必须步行。春风轻轻地吹着,春雪覆盖着倒伏木,潺潺的溪水倒映着天光云影。最先是一段铺有石阶陡些的山路,而后是铺满落叶的土路,踩在上面轻松了许多。一棵高大的松树上挂着木牌,斑驳的字迹显示这是一棵华山松。不多远,顶天立地的太白杨、高耸云天火炬样的红桦树,与身旁的翠竹高低错落。路上不时见到马粪、鸟粪,还有动物们留下的脚印。那黄绿色纺锤形的粪便,就是国宝大熊猫的。同行的佛坪保护区保护科科长雍立军说,从新鲜程度看,应该是近两天的。路旁黑色石碑上的字迹,提醒着过往的人们“保护环境,从心做起”。两支从地面起就分叉的刺榛上布满黑褐色的苔藓,青翠的巴山木竹紧紧依偎着高大的锐齿栎,长着黑黢黢树皮的大果榆树或许是上了年纪。我第一次见到小臂粗细的紫褐色灌木臭樱,好奇地上前闻了闻,没有什么气味。
庙梁子到了。
“嗒嗒嗒”“嗒嗒嗒”,远处来了一匹载有木制驮架的黑马。手中拄着竹竿的赶马人笑呵呵地走过来。
“嗨!宝德。”雍立军与来人打招呼,转过来向我们介绍,这是三官庙保护站去凉风垭驮取给养的同事李宝德。
小路上相遇,我们交谈起来。宝德告诉我:“这是黑骡。”说话时,他轻轻地拍了两下黑骡,好像在和好伙伴交流。
一棵长在背风向阳山坡上的大树引起了我的注目。木桶般粗细、灰白色粗糙树干上的标牌显示,是漆树。漆树割出的生漆具有防潮、防腐、硬度高的优点,因此素有“涂料之王”的美誉。我们的祖先很早就开始利用漆树。早在7000年前河姆渡文化的漆碗就是例证。漆树是大自然的馈赠,我们的先人慧眼识珠,数千年来使其为中华民族的物质文明增色添香。
此处,有个吸引人的名字——蒸笼厂。原来在很久以前,这里广泛分布着大熊猫的两种主食竹——巴山木竹和秦岭箭竹,而竹子和山里的桦木是制作蒸笼的良好原材料。曾经,这里一度出现了生意兴隆的蒸笼生产店铺,大量的蒸笼被远运到长麦子、玉米、小米、高粱的北方,故而得名蒸笼厂。
巴山木竹,在秦岭生长于海拔700—1900米的栎类林下,其叶、笋和茎是大熊猫冬、春的主要食物。而秦岭箭竹,在秦岭生长于海拔1700—3000米的原始林中,但在1700米以下,沿河道依然有零星分布,常和龙头竹、巴山木竹等混生在一起,其叶、笋和茎是大熊猫夏、秋的主要食物。
行走山间,各种树木高低错落,阳光从头顶上洒下来,温暖舒适。大熊猫是聪明的,为节省体力,它们会找到竹子长势较好、密度适中,地势相对平缓,离水源近的地方,作为采食场地。
水边,一株斜斜的五角枫树好似要亲吻潺潺的小溪,或许是曾经一次大风吹歪了它,或许是幼时一只大熊猫撞歪了它。身旁,一株拳头般粗细的黄杨,努力地向上仰望着天空。
二
每年5月,我们国家所特有的一级保护野生动物羚牛,会迁移到海拔1500米附近的区域活动,采食新鲜萌发的植物叶子。随着温度升高,羚牛向更高处迁移采食。可惜今年我们来得早了,没有遇见这可爱的大家伙。
我们进入保护区里只准从事科学研究观察活动的缓冲区,被称为溜石皮的地方。这里是大熊猫的栖息地,也是大熊猫活动的密集区。野外的大熊猫在此产子,它们的产子巢穴很隐蔽,一旦受惊就可能弃子或者转移巢穴。我们息声前行,生怕打扰到大熊猫。
此处,名火地坝。周边的林窗下不时有野生动物前来晒太阳。这里是最早获得野生大熊猫种群繁殖生态学影像的地方。早在2003年,保护区工作人员在这里拍摄到大熊猫野外争偶交配和育幼的影像。自那时起,在这里每年都可以获得珍贵的影像资料。
我们走得累了,在火地坝路标旁的木制凉亭前小憩。我屏息凝神,侧耳倾听竹子拔节的声音,倾听婉转的鸟鸣,心里盼望着“一猫”的出现。可它一直没有来。抑或是从远方来的我们身上的气味,让它始终没有出现。
“一猫”是2005年出生在三官庙附近的野生大熊猫,是三官庙保护站的熟客。它与保护它的人类相熟之后,就经常出现在火地坝。佛坪保护区高级工程师、大熊猫研究中心原主任雍严格在做大熊猫生态行为学研究时,可以亲近地坐在它的旁边给它喂竹笋、挠痒痒。“一猫”后来多次出现在大熊猫纪录片中,是明星大熊猫。
我与雍严格老人熟识,他一直在为保护秦岭的大熊猫默默奉献。他的儿子就是雍立军。1992年,20岁的雍立军从部队转业来到佛坪保护区工作,接力保护大熊猫的事业。
“嗒嗒嗒”“嗒嗒嗒”,不到一小时,李宝德和黑骡就转回来追赶上了我们。骡鞍上驮着食用油、大米、白菜、胡萝卜、蒜苗等物资,负重200多斤的黑骡被原始森林的大风吹得一晃一晃的。
前方就要踏上三官庙的老路了。上行几十级覆有青苔的石阶,左手边山崖,右手边山涧,路边石头立柱上的铁索已锈迹斑斑。山涧下是落差40多米高的飞泉流瀑,在轰鸣声中跌入谷底,绿宝石般的深潭上顿时架起七彩飞虹。如此美景,让一路辛苦一扫而去。
清风、暖阳一路伴随我们。长长的铁索木板桥在摇啊摇。经过明渠,再踏暗渠。小路旁高大的华山松比比皆是。一路上,在这浓重的、抹不开的绿色中,原来的地名被制作成一个个木牌,插在路边。向前转过一片茂密的竹林,上行不远处,白墙灰瓦的三官庙保护站到了。
三
一踏进三官庙保护站的院子,我就开始寻找小黑。小黑是我三年前所写《三官庙的哨兵犬一家》的主角。可进门后却遍寻不见小黑。不一会儿,“汪”“汪汪”,远处跑来了一只一尺多长的黑犬,冲着我摇头摆尾,还友好地蹭着我的裤脚。雍立军告诉我,这是小黑的孩子,小黑被送去了大古坪保护站。为了大熊猫的安危,“小黑”们成为哨兵犬,守卫着野生动物生命的防线。
三官庙保护站建于1981年,位于佛坪保护区最北端。管辖区内,最高海拔鲁班寨2904米,与太白主峰遥遥相望,最低海拔三星桥1300米。森林覆盖率高达95%。北部山脊多为高山草甸,向南多深切沟壑,其间箭竹密布,为大熊猫夏季生活区。南部为东河V字形峡谷,东部以草坪梁为界,西部沿黄家湾梁与西河保护站相接,中部形成东西宽约7公里、南北长约5公里的凹地,沟谷地势相对和缓,多岩缝、石穴,巴山木竹遍布林下,为大熊猫冬居地和育幼地。相对闭塞、取食方便、利于隐蔽的自然条件,让大熊猫对此地情有独钟。
这里是旗舰物种、伞物种、国宝大熊猫的福地,同时护佑着众多野生动植物。保护站建站以来,许多国内外专家学者到这里进行科学研究,尤其是在大熊猫和羚牛的研究方面取得了许多重要成果,为生态保护提供了科学依据。
保护站建站之初,这里有11户原住村民与大熊猫比邻而居,和谐相处。其中更有一段一家三代人保护大熊猫的佳话。1991年11月,三官庙保护站的工作人员在野外救助回来一只野生大熊猫幼崽,而保护站没有任何饲养条件。三官庙村的何长林与妻子听说后,拿着自己小孙子何鑫的奶瓶和奶粉来到了保护站,将甜甜的奶水喂给这只后来被取名为“坪坪”的大熊猫。何长林的儿子何庆贵曾在三官庙保护站工作,大孙子何夷栋如今也在三官庙保护站工作。小孙子何鑫长大后在秦岭大熊猫研究中心佛坪基地成了“坪坪”的饲养员。
2005年,为三官庙原住村民的利益和物种的长远保护考虑,佛坪保护区争取资金和政策支持,在交通方便、生活条件较好的县城对村民做了初步安置。
三官庙保护站现有驻站职工5名。临时负责人刘坤今年29岁。小伙子的家在汉中市南郑区,不久前喜得贵子。站里的工作任务重,事事干在前面的他经常一个月回不了一次家。说起儿子,他的喜悦洋溢在脸上。去年佛坪保护区评选出两名“生态卫士”,刘坤就是其中之一。
一路上,我还熟识了另一位年轻人陈原玉。小姑娘在三官庙保护站工作过一年多时间,不久前被调回佛坪保护区保护科工作,现在还经常回三官庙。在三官庙工作时,她每个月都会按既定巡护线在管辖区内走上一遍,需要七八个小时,其间记录下动物的痕迹和习性。保护区在隘口、步道旁安装了红外相机。每季度,陈原玉他们都会取一次相机回看,经常可以看到羚牛、金丝猴、毛冠鹿、黑熊、红腹锦鸡等动物,尤其是可爱的大熊猫。有一次,陈原玉从外面回来,走在不足一米宽的山路上,一只大熊猫卧在那里。如此突然又这么近距离地与大熊猫相遇,陈原玉顿时也愣住了。相互对视了十几秒,人也不敢动,倒是大熊猫潇洒,竹子一放掉头走了。还有一次,巡护路上,陈原玉发现了一片珍贵的中药材厚朴林,又遇到国家二级保护野生动物细鳞鲑,她高兴了好久。陈原玉的家在西安。一年四季行走在巡护路上,父母不理解,她就请父母过来实地考察自己的工作,父母终于理解了女儿的爱好和志向。
刘坤、陈原玉他们经常自豪地说:“秦岭是野生动植物和人类共同的家园,我们是秦岭守山人。”
四
午餐后,我们去寻访三官庙村民。目前村里仍有3户人家的老人在此居住。房子是上世纪80年代建起的二层砖木结构房屋,屋檐下挂着金黄的玉米、火红的辣椒和下火的中草药七叶子。何鑫三伯家老两口仍在这里居住。见到我们,老人格外高兴,热情地招呼着我们进屋。大家围坐在火炉旁,火炉上方房梁上挂着的腊肉冒着油。
“大伯,您家今年的中蜂养殖怎么样?”我们关切地问。
“今年雨水多,花开得好,增加了十来箱。”何老伯面带微笑地说。
“今年的收入肯定不错。”我知道养殖中蜂是这里的传统,中蜂采蜜增加了植物的授粉,对生物多样性也有益。
何老伯又说到与自家相邻的保护站:“保护站这几年变化真大。”
雍立军感慨道:“国家加大了保护力度,拨款翻新了房子,新添了电脑和空调,条件好多了,年轻人干劲大,工作更上了一层楼。”
目前剩下的这3户人家,子女早已搬走,在这里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他们难舍故土乡情,过着简单的农耕生活。保护站的同事跟他们常常走动,就像走亲戚一样,有时候从山下给他们捎回粮食和一些生活用品。保护站有救助任务人手不够时,他们也会来帮忙。
晚餐后,山里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不一会儿细碎的雪花落下来。我们和保护站的同事们围炉夜话,听他们讲述着巡护中发生的种种趣事,我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我们离开的这个早上,三官庙何家的玉米地里,一只雄性的大熊猫因求偶而受伤。雍立军知道后,怕它不胜痛苦,急于第一时间了解它的伤势。保护站的同事们也立马“飞”了起来,下陡坡,跑吊桥,过垭口,翻过梁,跨过河,只为那只受伤的大熊猫。
这些大熊猫的守护者,为了每一只大熊猫的安危,随时都会“飞”起来。那只受伤的大熊猫迅速地翻过了山梁。雍立军说,它应该是一只“生猫”,即和人极少接触过的大熊猫。大家知道它没有危险了,心也放宽了很多。
春天里的三官庙,花儿在忙,鸟儿在忙,巡护员在忙,山里的农人在忙……生命在三官庙奏出和谐的乐章。而我,行走在春天去往三官庙的路上,遇见,记录,并感动着。我要用山中偶拾的斑斓羽毛作笔,用山棉花、松明炭作墨,以我最爱的桦树皮为纸,写一首诗,赞美这青山无边的佛坪三官庙。
版式设计:张丹峰
《 人民日报 》( 2023年05月22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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