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日，曾在1994版《三国演义》中扮演关羽的陆树铭追悼会在西安举行，众人为“美髯公”送别。陆树铭11月1日因心梗去世，享年66岁。消息传出后网上一片惋惜悼念之声，张艺谋、郭达、唐国强、孙彦军等也纷纷发文怀念，张艺谋写道：“惊悉陆树铭先生去世，不胜唏嘘。我与陆树铭先生33年前有过合作，他是个好演员、是个好人，陆树铭先生一路走好。”

陆树铭出演过《湘西剿匪记》《古今大战秦俑情》《三国演义》《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汉武大帝》等作品，其中关羽的形象最为经典，执导了《红楼梦》《三国演义》等剧的著名导演王扶林评价陆树铭版的关羽为“这个关公五十年不会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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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树铭在60岁时，曾与东方出版社合作出版了《我遇关公》，这是他的自我审视与回望之作，披露了做人与演戏的独特心路历程，以及与王扶林、鲍国安、斯琴高娃、杨洪基、郭达、孙彦军、李靖飞、严彬等良师益友交往的感人故事。陆树铭说他塑造了关公的形象，但关公又“塑造”了他的一生。

陪表妹去考试 却被郭达相中走上演员道路

陆树铭1956年出生于青岛，1966年，举家搬迁到陕西，自小喜欢打篮球的他从渭南地区青少年篮球队打到了陕西省青年篮球队，1976年，阎良第八研究院成立篮球队，陆树铭被调到630研究所工作，成为中国唯一试飞基地一名正式的航空摄影师，一个月40元，每月能给家里补贴20元。陆树铭在《我遇关公》中写道：“我每天与飞机打交道，在全国飞来飞去做测试，甚至去过甘肃酒泉的原子弹发射基地做飞机座椅弹射实验。我拿着照相机，装上一尺多宽的胶卷，对着飞机从不同的角度‘咔嚓、咔嚓’拍摄，感觉棒极了。我所从事的第一份职业完成了父亲的心愿，他一直希望我能成为一名科研人员。”

1980年，西安话剧院面向社会招生，陆树铭陪表妹来考试，郭达当时是演员队副队长，一天，他看见一个男孩趴在窗户上正向考场里张望，“我拍了他一下，他转过身来，我顿觉眼前一亮。呵！这小伙儿！一米八六的大个儿，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音色也浑实厚重，不由心中暗喜，职业的敏感告诉我这家伙可能是块儿料。”当听说陆树铭只是来陪表妹考试的，郭达建议他也考，还跟招考老师打好招呼，加塞儿为他做了安排。

别看是临时考试，但陆树铭却毫不怯场，评委们先让他来段绕口令，又让他唱了首歌，接着又要他随着音乐完成一段表演，“手风琴一起，我二话不说，随着音乐的节奏表演起做菜来。”评委老师问他受过训练、学过表演吗？陆树铭说：“没学过。我看过《红色娘子军》，这段音乐是里面的片段。”陆树铭的面试可谓“相当成功”。

其实，陆树铭14岁的时候就报考过京剧团，还给父亲跪了整整一夜，但父亲坚决不同意他去演戏。这次意外的面试经历让陆树铭的心不安分起来，回去后他又报考了西安电影制片厂，一位姓王的女老师对他青睐有加，回家后和爱人说今天遇到一个好苗子，没想到王老师的爱人就是西安话剧院面试过他的张弛老师，第二天一早，张弛老师就跑到文化局借了辆车，直奔阎良机场找陆树铭，就这样，陆树铭成为了西安话剧院的一员。

虽然被认为是演员的“好坯子”，但是陆树铭的演艺道路并不顺利，直到1988年，西安话剧院新排话剧《苍凉青春》，他才时来运转。郭达曾经这样写道：“‘久伏’的大陆‘媳妇熬成婆’，得到起用，担任男主角二万子，我在其中扮演生产队长。记得正式汇演那天，大陆在舞台侧幕候场，紧张得隔着他宽大的服装，都看得见他大腿在猛烈地哆嗦。我在旁边看到这一切心里很伤感，大陆原来是可以不遭这份儿罪的，他曾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当我们大多数人还未曾坐过飞机时，人家就天天在飞机上——他曾是专业航拍员。可八年前我把他拉进文艺圈，同龄人皆已进入享受舞台表演的阶段，这位贤弟却还停留在舞台紧张状态，想到这儿我甚至觉得有些愧对他。”

险些错过关羽这一角色

面试之后现场就被定下

1990年的一天，武汉电视台一位曾经与郭达合作过的朋友急匆匆找他推荐一位能扮演关云长的演员，看郭达搜肠刮肚盘算着有谁合适这个角色，爱人在旁边冒出一句：“我觉得大陆可以啊！”郭达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大陆形象活脱儿一个关公啊！这不是‘骑驴找马’瞎忙活嘛！”

当时，陆树铭正在咸阳拍摄一部公安题材的电视剧，晚上突然下起暴雨，想起家里窗户没有关好，就和剧组借了一辆车赶回西安。到家一看，门窗都锁得好好的，只是铁门上多了一张纸条：“中央电视台来找《三国演义》中关公的演员，见字速与李耀东联系，住胜利饭店二号楼二层二号。”纸条上的日期是三天前了，陆树铭赶到胜利饭店时人家正在收拾行李，再晚点儿，陆树铭就与他们错过了。

“他们告诉我，从1990年8月中旬开始，《三国演义》初选演员的工作就开始了，他们走访了北影、八一厂、北京人艺、青艺、儿艺、总政、空政等单位，看了300多人，初步确定了第一批演员名单共78人。导演组看了扮演关羽的演员录像资料后，结论是不甚理想。于是，又派几位副导演分赴沈阳、长春、上海、杭州等地物色演员。李耀东说：‘你小子啊，差点就错过了。你赶紧收拾东西到北京，广电总局局长、中央电视台台长、导演都在等着选关羽这个角色。’”

第二天，陆树铭就跟着他们去北京试戏了，王扶林导演问了他一些基本情况，让他表演了“打曹豹”和“失小沛”两段三国故事，看后王导评价说：“你一瞬间的爆发力还不错。下去休息吧，半小时以后到这儿来。”卸了妆回到大厅，女导演蔡晓晴走过来，把《三国演义》前六集的剧本送到陆树铭的手里， “关公是你的了，回去做准备，前六集的戏由我导演。三月份桃花一开，我们就拍‘桃园三结义’。”

好的表演除了需要才华外还需要气场

扮演关羽的经历也让陆树铭理解了表演的真谛，表演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表演，在他看来，好的表演除了需要才华之外，还需要气场。“气场来自于你的生活——你对每一件事物的看法、做法，你对大是大非的理解等。一个人的爱憎观，取决于他所受的教育，他的自身素养，以及他对人生百态的分析与理解，这决定着他对人性善恶的区分。作为一个艺术家，一定要对真善美崇仰，对假恶丑抨击与鞭挞，当这一切在你身上体现时，就是你的气场。”

同时，陆树铭认为一个人的气场也是由他的人格魅力所决定的，“我刚刚迈入艺术界时栽过跟头，这些挫折使我明白如履薄冰的真实含义，也在我的心头刻下了永不磨灭的记忆。我要感谢曾经历过的五彩斑斓的人生，它们让我在艺术的行进过程中沉淀下来。演员没有大角色、小角色，只有大演员、小演员。你是个大演员，也能演小角色，否则再大的演员，演不了小角色，就不能称得上是一个好演员。”

险些被换 最终被评价“这个关公五十年不会再有”

陆树铭虽然幸运进组，却不一帆风顺。

《三国演义》前六集拍摄完毕，陆树铭终于能回家，正好儿子也出生了，“第三天，我正在给爱人做饭，收到了一封来自剧组的电报：凡《三国演义》五大主演，刘关张、诸葛亮、曹操速归总队，观看前六集的样片。我没有多想，就回了一封电报，称爱人生完孩子才三天，要请假三天再归队。我想当然地认为总队已经收到电报了，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为人之父的喜悦。”

陆树铭不知道的是，在他请假期间，全体演职人员听“三国”专家讲课《东汉时期的礼仪》，一查，就没有陆树铭。王扶林导演当时就发火了，剧组的工作人员打电话到西安话剧院询问，接电话的人随口说：“大陆好像在谁家打麻将吧。”这句话在剧组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导演组出现了不同的意见，有的导演主张换人，反正刚拍了前六集，换人也没有问题，但试来试去，化妆师始终找不到当初给陆树铭化妆的感觉。

王扶林导演在为《我遇关公》所做的序言中还写道，让一位青年演员担当如此重要角色，导演组有一定的风险，他们认为树铭虽形似关羽，但身体过重，导演组要求他减肥。后来剧组部分人又反映他的表演不理想，台词功力不够等，担心他拖了全组的后腿，希望导演组换人。导演组非常慎重，考虑再三，认为陆树铭毕竟是青年演员，创造如此重量级的角色，确实难度大、压力大。但他各方面都很有潜力，只是不得入其门。他年轻，和老演员比，更须加倍努力才行。

陆树铭回忆说和王导的一番谈话让他的脊背发凉，五脏六腑都在打颤。“耳边一面是王导清晰的话音在回旋，一面像影视中常有的延时声浪包裹着我：‘换人，换人，换人——’我对王导说：‘我一定从头开始，好好演，其他话我也不说，请您看我下面的戏，我要突破十分！’”

从那以后，陆树铭立志不表演好关公誓不为人。每天除了练刀练枪，对照小说查资料理解剧本，其他事情都不去理会。他把84集电视剧《三国演义》的剧本全部用手抄了一遍，贴满了宿舍的床上、墙上，还有厕所的马桶边上、洗漱池的镜子上。“不拍戏的时候我就跪在床上，面对着墙，披着大衣默背台词，一些还没演到的戏份，我都早就把全部台词背得滚瓜烂熟。走路的时候我也在揣摩关羽的人物性格与其他人物之间的关联，以及故事发展的来龙去脉。”

剧组还请到六位专家为演员授课，请来了北京武术队工作队的队长专门教演员耍大刀、练武术，配备了马术官专门教骑马，陆树铭的大腿和屁股每天都被马鞍磨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陆树铭清楚地记得自己前后共有六次从马上掉下来，最严重的一次，长达一个月躺在床上无法动弹。“导演着急了，就请来延庆部队的大夫给我看病。大夫拿着给动物用的将近一尺长的针管，给我抽掉腿里的脓血和积液。大针管扎进去，六个人一起按住我的脚、脖子和肩膀。抽完一管再来一管。我疼得直喊，大夫说：‘喊啥！关老爷刮骨疗毒面不改色，你叫啥，连这么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演关老爷！’我苦笑着说：‘我是个人，我不是关老爷啊。’所以后来，我特别能演好关老爷刮骨疗毒的戏。”

就这样，陆树铭感觉自己与关羽越来越近，越演越顺，这个角色成为陆树铭演员生涯的高光时刻，最终被王扶林导演评价为“这个关公五十年不会再有”。

关羽这个角色也塑造了陆树铭，他说：“如果没有用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去接受所扮演的人物，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个人物演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感恩于生命中有这样一个人物让我去塑造，因为在塑造这个人物的同时也塑造了我自己。”

拍《汉武大帝》从鬼门关逃出

关羽成就了陆树铭的演员事业，却也给他的事业带来限制，《三国演义》之后，很多导演认为，他的外形只能演关公，陆树铭的艺术发展道路进入低谷。

离开西安话剧院后，陆树铭来到北京开始了北漂生涯，没有戏拍，“时间长了，手头拮据，就住在孙彦军帮我介绍的八宝山对面的公寓里。小区里有不少空房子，但是住不了多久，遇到房东出售房子，我就要搬走。就这样搬来搬去，直到最后三楼的房东也顺利卖出了房子，我彻底无家可归。幸好当时凑热闹和剧组的‘刘备’‘诸葛亮’‘孙权’‘鲁肃’等人一起到驾校学车。拿到车本后又和众位兄弟合伙‘团购’买了一辆越野车，行李就扔在车上，成了最早的‘房车’一族，倒也潇洒。”

低迷之中，陆树铭遇到了《汉武大帝》，在筹备《汉武大帝》的四个月当中，他一直跟在胡玫身边，“我陪她去秦始皇兵马俑体验生活，同时还要喝酒应酬很多事情。晚上到了宾馆，我发现胃疼，也没太在意，吃完药就睡觉了。没想到，凌晨四点钟，我脸色蜡黄满身大汗，站不住脚。我来不及锁上房门，就跌跌撞撞地出去拦出租车。我蹲在路边，好半天才有一辆出租车过来，我扔给司机一百块钱，让他把我拉到医院。医生为我测完心电图告知，我根本不是什么胃病，而是心梗。还说我来得太及时了，再晚十分钟就大事不妙了。医生给我的岳父打了电话，抢救了三天三夜才让我脱离昏迷状态，经过药物治疗我终于从鬼门关逃脱出来。这件事让我明白，活着要有一个良好的心态，要学会知足，当然更要懂得最起码的医学健康知识。不规律的生活习惯、胡吃海喝是这次犯病最大的原因。我一直没有告诉胡玫导演，一是不想她内疚，更不想她为此扯上责任；二是作为男子汉，自己的苦要自己去扛，我需要演出一个好的角色证明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

《汉武大帝》中，陆树铭扮演的李广有许多武戏，他不用替身，坚持自己完成。有一场戏是在内蒙古草原上拍的，策马狂奔时马突然发威，将陆树铭摔下马背，随后又踏上一蹄子，正踢中他的大腿根，“当时为了画面干净，周围无一个‘闲杂人员’，待摄像师发现出事，我已不能动弹了。想想都后怕，等于从死神边转了一圈。”

60岁知道了一辈子的事情

熟悉陆树铭的人都会敬佩他的孝顺，拍《三国演义》时，陆树铭父亲去世了，“我不想再对母亲留下任何遗憾，我喜欢用车推着母亲旅游的感觉，母子俩一步一步丈量土地，心也在一点一点靠近。人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我们改变不了自然规律，只能把尽我们自己所能为母亲做的一切献给她。”

60岁时，陆树铭常感叹，“40岁知道40岁的事，50岁知道50岁的事，60岁知道了一辈子的事情。”他还将自己的感悟写出，给儿子维伦写了一封信，对于儿子从事的电影事业，陆树铭说：“电影艺术像一片浩大的天空，它太辽阔、太遥远。懂得表演的人，越演越害怕，越演越紧张，越演越不知道怎么演。动不动就说表演有什么难的，导演有什么难的，把灯光架起来，摄影机架起来就拍电影，不会产生真正伟大的作品……只要你努力了、坚持了、路子正了，不知哪天上天会突然眷顾你！……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不要摆谱，不要唱高调，不要不懂装懂，你是一个普通人，唯一的目标就是把自己磨炼成一个有情有义、有德性、有智慧、有责任感的电影人。”

在做人和自我修养上，陆树铭还希望儿子千万不要满足。要修炼一个导演、艺术家该有的风范，懂得尊敬人、团结人，懂得与自己有不同意见的人交往。

陆树铭感慨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有些事会看得越来越淡。现在觉得，当一个人把名利、地位、金钱等都淡化掉，你会发现，人生真的很美好，你对身边事物的观察视角与判断眼光，也会因此发生很大的变化。“我想，人的一生，有走不完的路，做不完的梦。只要曾经努力过，才华可以为社会做出贡献，这样的人生就是圆满的。”

文/本报记者　张嘉　供图/乔安

关键词： 三国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