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松胜(左)指导记者用“竹帘”抄纸
“造纸技艺传承的根本还是在市场,造的纸卖不出去不能获得收益,传承就很困难……”9月23日,在位于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子午街办台沟村的北张村楮皮纸抄制技艺传习所内,65岁的省级非遗传承人马松胜谈起这项古法造纸技艺的传承时,忧心忡忡。
北张村楮皮纸制作技艺起始于西汉时期,相传比东汉蔡伦造纸早300年。北张村坐落在秦岭脚下,沣河岸边,当地百姓自古以来就依靠山区的楮树(俗名“构树”)资源,以造楮皮纸维持生计,这种造纸技艺整个生产过程不仅不使用任何现代机械,而且不使用纸药就能进行分张,在国内的手工纸制造业内极为罕见,被誉为手工纸工艺演化进程的“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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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纸术是中国四大发明之首。时光荏苒,岁月沧桑,历史的烟尘遮掩住多少智慧的光芒,回望祖先生活的时代,重温已然逝去的盛世辉煌。
16道大工序72道小工序,纯手工制作
一方小院,仿古门楼上挂着一块书有“纸宝”二字的牌匾。
院子里的浆池前,马松胜弓身操控着专用工具“竹帘”在浆池里向前斜下方轻轻一抄,迅速提起,保持“竹帘”悬浮在池面上又不能脱离浆池,手腕向后一拉往前一抖,接着向后斜下方抄入浆池迅速提出,“竹帘”表面便形成一层均匀的“浆纸”,反扣“竹帘”将“浆纸”揭起,一层层摞在一旁。这一整套动作娴熟连贯,一会儿工夫便抄出几十张。
马松胜是楮皮纸制作技艺的省级非遗传承人,虽然已经65岁高龄,造起纸来却一点也不含糊,从原材料的踏碓、切翻,到捣浆、淘浆、抄纸等工序,全部亲力亲为一个人完成,很费力气,也很考验精力。
看了一会儿后,记者感觉抄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便跃跃欲试,接过马松胜手里的“竹帘”,按着他教的“人靠水力,水靠人力”的动作要领试了一下,看似简单的操作却需要很多技巧去掌控,连着试了好几次竟没抄出一张纸,不禁感叹:“眼睛会了,脑子和手却罢工了。”
“楮皮纸整个制作过程有16道大工序72道小工序,全部纯手工制作。加上楮皮纤维长韧性大,造出来的纸原生态、环保、无污染,同时保存时间长,不易泛黄,不易变形。”马松胜从屋里抱出一叠楮皮纸,详细介绍了其制作工序和相较麻纸和桑皮纸的优点。采集原料、清水浸泡、石灰蒸煮、石碾成穰、切碎、捣浆、淘浆、抄纸、烘晒、剪裁、打捆……
由于北张村拆迁,2012年长安区政府在台沟村建了传习所,专门邀请马松胜常驻在此,延续着这一古法造纸技艺。
劳力少,“好技术”成了家庭矛盾导火索
“仓颉字,雷公碗,沣出纸,水漂帘。”在北张村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歌谣里的“沣出纸”描述的就是北张村人自古至今在沣河边浸泡清洗原料捣浆抄纸的场景。
“据考证,北张村的造纸史要比蔡伦早,蔡伦只是对造纸术进行了改良,在他改良之前,民间其实存在各种各样的造纸技艺。”长安区文化馆非遗保护利用部主任雷琳毅这样说。
据传蔡伦在领到“造纸”的任务后,跑遍各地考察民间造纸技艺,在汲取经验后对当时的技艺和选取的原材料进行实验改良,终于研究出新的造纸工艺,从而使造纸技艺从“一帘一纸”进化到“一帘多纸”,造纸成本降低,效率却大大提升。后来,蔡伦的族人在举家逃难中路过北张村,发现这里的人们也会造纸,便把新的造纸技艺传给了北张村的村民……
“蔡伦一脉”,传习所堂院屋门上,挂着的这块牌匾,或许就是由此而来。
坐在院子里,回想起自己学习楮皮纸制作技艺时,马松胜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豪感,用他的话说,“我抄纸的技术那是出了名的好!”
初中毕业,或许是受村里风俗的影响,学习困难的马松胜却对造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吵着嚷着要跟父亲学习村里的古法造纸技艺。
“家有万贯不抵薄艺在身,选择造纸你就要好好学。”带着父亲的嘱托,马松胜开始跟着父亲学习造纸,每天看着父亲抄纸的手法,自己在心里慢慢琢磨技术要领,就这样,才过了十几天,马松胜便有模有样地抄纸成功,虽然十张纸里有三四张失败的,如此天赋让半辈子跟造纸打交道的父亲也另眼相看,对着他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随着时间的磨练,马松胜的造纸技艺日臻成熟,不仅技术好,而且速度快,渐渐成了村里的“名人”。
“那时候在生产队挣工分,一天工算十个工分,我一天能挣三十个工分。”马松胜得意地说。
在当时计划经济下,北张村村民生产的楮皮纸全部由供销社统购统销,根本不愁销路,村里的古法造纸很红火。这些手造纸被广泛用于各个行业:书写房契地契、包装茶叶点心,甚至连印刷报纸也有选这种纸的。
“有女甭嫁北张村,半夜起来站墙根”,这是流传在北张村周边的一句俗语,意思是北张村附近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到北张村,因为北张村生产队造纸太累太辛苦,贴纸晒纸的妇女半夜三更就得起来去占用来贴纸的墙,不然白天就没有墙面可用,无法挣工分。当时北张村造纸的盛况和辛劳,由此可见一斑。
改革开放后,北张村古法造纸开始以户为单位经营,从供浆到最后成纸都要靠一家人协作完成,很是辛苦。马松胜是独生子,家里劳力少,已经成家里顶梁柱的他每天总想多抄纸多挣钱,让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一些,谁承想以前引以为傲的“好技术”却成了家庭矛盾的导火索。“一般抄纸抄多少就要贴多少晒多少,我老想着多抄些,结果老伴贴纸晒纸忙不过来,都没有时间做饭忙家务,就老吵架,最后都是我服软,想着少抄点,但是控制不住,忙活起来不自觉地就停不下来……”回忆起当年给家里抄纸的日子,马松胜道出了其中缘由:“人多地少没有钱,全靠造纸度饥寒。”
随着工业化发展,手工造纸的劣势越来越明显,成本高、销路少、利润薄。特别是在机制纸的冲击下,北张村的造纸产业每况愈下。
“因为市场的萎缩,造的纸卖不出去养活不了家人,村里从事造纸的人逐年减少,直到现在只剩下3户村民还在苦苦坚守着世代相传的这份手艺。”
没有市场就没有传承
“买愁愁,卖愁愁。”马松胜这样总结楮皮纸制作技艺的传承症结。买不到原材料造不出纸让人发愁,纸造出来卖不出去更让人发愁。
“没有市场,就没有传承!”没有销路换不来钱,传承人无法投入资金提升纸的质量,质量无法保证,产品卖不出去无法养活家人,越来越多的传承人不得不舍弃这个行当,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为了让北张村楮皮纸抄制技艺能够传承下去,长安区政府积极行动起来,除了设立传习所,邀请马松胜常驻进行生产性传承,还通过申报资金研发楮皮纸相关的诸如“火烧书法”“台灯灯罩”“楮茯茶”等文创产品,同时,创新适合各个年龄层的产品,扩展销路,推动楮皮纸向产业化发展。
“没有经济效益,光靠传承人的热情,这个项目就很难存活下去。为了拓展销路让产品适应市场,我们做了很多尝试,除了把相关文创产品努力推广出去让市场接受,还积极探索产业化发展的路子。”雷琳毅如是说。同时,长安区还组织项目进校园,在大、中、小学生中展示古法造纸的魅力,让青少年认识了解纸的形成过程,进而产生兴趣。进景区、进社区,在社会上大力宣传楮皮纸抄制技艺,吸引更多的人学习古法造纸
楮皮纸因为纯手工制作,市场价格高,受众相对小,是一种耐消耗品,采购商每次购买的数量有限。随着原有采购商越来越少,马松胜也慢慢向市场靠拢,拓展销路,在传统“斗方”的基础上,根据客户需求开始制作“小三尺”“大三尺”“四尺”等不同尺寸的纸张,以获取更多的效益。
采访期间,恰逢一位从铜川赶来向马松胜请教的政府工作人员,通过了解得知,他是从北张村走出去的,在铜川科技馆工作,准备在科技馆设立北张村楮皮纸抄制技艺的展点,通过讲解演示,让更多人认识家乡的这项非遗项目。
“现在各级文化部门给了很多政策支持,也有很多学生来传习所研学,给他们讲讲历史,演示纸是怎么形成的,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一古老技艺,挺好!”展望楮皮纸的未来,65岁的马松胜有喜有忧,期望着这一古老的传统手艺有个更好的明天。
文化艺术报全媒体记者 宋光
本文选自2022年11月4日《文化艺术报》A03版
责编 | 王越美
审 核 |吴汉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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